香港再也没有五台山，香港也再没有蓝洁瑛

编者注：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“豁达茶几”（微信号：huodachaji），作者王击凡。转载已得到作者授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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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港再也没有五台山，香港也再没有蓝洁瑛。

新闻媒体提到蓝洁瑛，一定会提到“靓绝五台山”这个当年的封号，却很少有人知道，这里说的五台山并不是《鹿鼎记》里顺治帝出家那一座，而是香港九龙塘的广播道。

透过港产片的启蒙，内地影迷对九龙塘的第一印象，往往都是“爆房”的时钟酒店。其实数十年前，这里是整个香港的传媒中心，三家电视台、两家电台都盘踞在山坡上，因此被称作“五台山”。

把传媒集中在一座山头，当中也有港英政府对控制舆论的考虑。在修筑广播道的时候，政府更是把道路修筑成只有一个出口，这仿佛也暗喻了险恶娱乐圈的华山一条路，只要开始了，就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。

还记得吗，刘美君有一首《广播道神话》：在这小小山坡的斜路，是以一点点星光来造，多少光辉故事能做到，要靠这里的编和道……

我们这些人，大都没有经历过那个在五台山疯狂追星的古早年代。

在传说里，谭咏麟、张国荣的忠粉分别举着灯牌海报与礼物，站在电视台大门两端分庭抗礼“互片”的强大气势，比当下的流量小生粉丝撕逼还要厉害。

就像我之前写过的软硬天师《广播道杀人事件》，聚集了五家主流媒体的五台山，架子再大的明星，都会乖乖过来上通告。那时候的广播道，是所有门派粉丝的兵家必争之地。

放了学，下了班，痴心的粉丝都会来五台山报到：守住门口二十四小时，啲秘密通道佢无所不知，见偶像架车一转出路口，佢就跑出马路做长跑好手……

“由清水湾追到隧道口”，是软硬天师对疯狂粉丝最真实的写照。

广播道美女如云，能把“靓绝五台山”这样的名头扛在头上，蓝洁瑛当然美得绝不简单。她美在对自己有要求，近乎完美洁癖般的坚持，最终也伤害到了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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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4 年，蓝洁瑛从无线的艺员训练班脱颖而出，跟她同期毕业的大明星，还有刘青云、刘嘉玲、吴君如、曾华倩。这是香港造星工业最繁荣的“黄金一代”。

随着上世纪 80 年代香港的经济起飞，香港电视人的本土意识逐渐抬头，口袋里有了闲钱的观众，也不再满足于以往那种陈腐落后的娱乐方式。

蓝洁瑛那些年的走红，正顺应了时代的方向。

《还我本色》、《画出彩虹》、《六指琴魔》、《盖世豪侠》、《义不容情》里的蓝洁瑛，可以说是美艳得不可方物。那个时候的香港电视创作人，怀抱着开放的心态开拓新鲜的剧种，尚且能容得下多元美态的呈现。

说到“靓绝五台山”的重要论据，很多人都会提起《大时代》里艳压群芳的蓝洁瑛。

虽然这部剧集的正牌女主是郭蔼明、周慧敏，剧里还有青春正当时的小花旦李丽珍、杨羚，但蓝洁瑛演的罗慧玲，才是全剧真正的灵魂女主。

《大时代》里的罗慧玲，一个“女人仔”，当大巴司机撑起整个家，养大几个并非自己亲生的子女，从小屋搬到大屋，一步步从人生谷底爬起来。

当生活的苦难加诸于我们头上，不施粉黛的蓝洁瑛，竟然演出了一种极不寻常的美态。

如此勇敢挑战行业尺度的电视剧集，大概也只会存活于生猛的九零年代。把人从天台一个个扔到马路上？现在的电检处应该会收到上千宗投诉吧。后来，我们只能在韦家辉的电影里重温旧梦了。

1978 年，佳艺电视开业三年后倒闭，五台山很快就变成了四台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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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的人当然都没听说过佳视了，但米雪版《射雕英雄传》的黄蓉，至今仍是传世经典。而这一家短命的电视台，也捧出了嘟姐郑裕玲这样的巨星。

五台山的进一步萎缩发生在 1992 年，无线迁往清水湾电视城（后来再搬去将军澳），四台山降级成三台山。一切都慢慢变得不一样了，沦为被群嘲对象的亚洲电视（扑街，亚视嚟嘅！），也在 2007 年移至大埔，最后停播收场。

后来的广播道，已再也没有电视台，只得商业电台、香港电台两家电台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“广播道”。但现在，连港台也要搬往将军澳了，最终，曾经拥有五个台的广播道上，只剩下独力难支的商台一家。

已经没有什么香港人在听电台了。有业内人士私下说，现在商台的收听率很可怜，大概只剩几千人左右的份额，当中还包括在计程车上的被动受众。曾经代表着年轻潮流尖端的叱咤 903，也面临着无人问津的尴尬局面。

而电视台也活得很是艰难。亚视死去又活来，从电视台变成流媒体，但根本没有多少人下载亚视的 app。曾经热火朝天的 HKTV 没能拿到牌照，也只能做做网购了。至于无线，几部失败的港陆合拍剧，早已让人倒了胃口。

唯一值得期待的，是还在锐意革新的 ViuTV。从周家怡、林保怡的玛嘉烈，到王贻兴的 VR 驱魔人，再到邓萃雯、陈锦鸿的新剧，我们似乎还能嗅到几分当年五台山百家争鸣的实验味道。

蓝洁瑛再也等不到五台山再度卷土重来的好日子了。她的百科页面，永远停在了 2018 年 11 月 3 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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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回过头来看，“靓绝五台山”这五个字中，一个“绝”字，仿佛已把蓝洁瑛的一生说尽。

蓝洁瑛的靓，是公认的靓。但靓到绝处，也许就是红颜薄命，香消玉殒。但这样的美，谁又有资格说美得不对？

今天所有跟蓝洁瑛离世有关的新闻，大都引用了“公屋散发阵阵恶臭”这样耸人听闻的字眼，不知道，又满足了多少人的好奇心与窥私欲？

我们正活在一个无法接受别人走“下坡路”的坏时代。你红了，就要一直红下去。你美了，就要一直美下去。大家仿佛忘记了，花无百日红，再红再美的人，也有不红不美的那一天。

而蓝洁瑛淡出娱圈的后半生，却正好展示了这样一种悠然自得的美学。即使镜头不断拍到她穿着街坊服饰搭小巴、买外卖、坐港铁，她也毫不介怀，旁若无人地继续煲自己的烟。

坊间有八卦杂志拍到蓝洁瑛在家附近的麦当劳捡垃圾的照片，就大肆渲染她活得不如意，其实，她那天只是在找纸杯放烟灰。蓝洁瑛的影迷也澄清说，她最享受在那家麦当劳晒晒太阳的午后时分。

有一篇知名的自媒体文章说，香港这城，太多疯女人。但是，这不过只是传媒的集体猎奇而已。杂志把蓝洁瑛、蔡枫华、洪朝丰列为癫王癫后，但所谓的“疯”与“正常”，界线在哪里，谁又能讲得清楚？

我之所以还热爱香港，是因为它能继续包容着一些不太一样的生活方式，让所谓的“疯”人也能自由地按照自己的想法，依旧保持着最后的体面，留有尊严地活下去。

就像，当年最鼎盛时期的广播道五台山，每一个电台、电视台都在努力发出各自不一样的声音，而不是只有整齐划一、死气沉沉的一种声音。

我们都会记得，《大时代》里的罗慧玲临死之时，艰难爬向廉价戒指的那一幕。她并没有选择丁蟹的名贵戒指。而现实生活中的蓝洁瑛，其实也是这样选的，她选择了这样的路，就自己走下去，坚持到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刻，亦是值得尊敬。